一件小事

yihan

　　这本应是一件平淡无奇的小事，可是它竟给了我莫名的触动，以致于我会在两个多月之后把它写下来。

　　刚刚接受了经颅磁治疗，我从心理医院出来，感觉轻松了一些——也许是错觉吧。我昏头昏脑地走在人行道上，就像是一个醉汉。

　　快到车站了，一辆公交车从我的身边飞驰而过。尽管当时的我跟没有睡醒差不多，但还是注意到了555这三个数字，正是我需要搭乘的公交车。我没命地追去，好像在和它龟兔赛跑，只不过这回是“乌龟”看到“兔子”跑过去才开始跑的。我和它之间的距离越拉越大，我却没有丧失希望:等“兔子”到站休息，“乌龟”就有机会了。果然，555路公交车到达车站后停了下来。我趁着这当儿，更加拼命地追赶。奈何我的两条腿不争气，等我快赶上它时它已经发动了。我的心凉了半截。

　　司机看到了窗外那个死命跑的人，仿佛要急着见亲人的最后一面，于心不忍，刹车一踩便停了下来。我兴奋得就像吃了蜂蜜的熊二，一下子窜进车内，顺便把身上仅有的两张纸币塞进收银箱。今天真走运，我心里想道。

　　车开着开着，我猛然察觉到有些不对劲。我的直觉告诉我:我是不是坐错车了？可是既没有证据，又不好意思问别人，我于是决定到下一站再看看。我安慰自己肯定没有坐错车。

　　下一站的名字刚播出来，就如晴天起了一个霹雳，五雷轰顶。我居然坐反了方向！坐反了方向！我居然把身上仅有的两张纸币塞了进去！我心怀侥幸地摸了摸口袋，而这只能让悔恨更加真切罢了。

　　刚一到站，门还没有完全打开，我就窜了下去。下车之后，我还在安慰自己:慢慢往回走，兴许还能捡到两元钱。

　　想到这里，我的心里重新燃起了希望。我低着头走路，目光在地上飘动，就像是做了错事的孩子。

　　理想很丰满，现实很骨感。我走回了老地方，连一分钱也没捡到，反倒把最后的一丝希望丢得干干净净。

　　我不知埋怨过自己多少次，怎么这么糊涂。三岁小孩都不会犯的错误我却犯了。内疚、懊悔敲击着我的心，令我不得安宁。

　　一辆又一辆车过去，其中有一辆正是555路，这次方向没有反。我转身走开，装出一副我在等另一路车的模样。然而谁也不会看到我的窘态和我自作多情的表演。

　　我想跑回去，可是家远在江的那一边，路途之远想想就可怕。

　　黑云无声无息地覆盖了整片天空。我虽有一双眼睛，但却看不到光明。

　　在这绝望的谷底，一件往事在我的脑海中闪现:有一次我坐公交车忘带了卡，是一位中年妇女帮我刷的。就在这时，我好像感觉到一缕阳光透过厚厚的黑云照到了我憔悴的脸颊上。可是我环顾四周，每个人都长着一张冷冰冰的吃人的嘴脸，好像我一开口就会把我吞下去。那缕阳光渐渐黯淡了。

　　我祈祷555路公交车晚点来，好让我多做一点心理准备——其实是自欺欺人。

　　老天似乎听到了我的祈祷，过了好长时间555路公交车都没有再来过。等车的人越来越多，估计有不少是等555路的。

　　换作平时，以我孤僻的性格来说，此刻早就急得跳脚了。我讨厌拥挤的车厢。可是这时候的人群却给我带来了一丝光明:等车的人越多，愿意给我刷卡的人也越多。从概率的角度来说，概率再小的事情，只要事情的基数足够大，就很可能会发生。就算几十个人中只有一个带了公交卡且愿意为陌生人刷卡的善人，那么我得救的希望也不小。

　　555路公交车还是来了。以往我看到需要搭乘的公交车时都很兴奋，这次却紧张得手心在出汗。

　　人群像潮水般涌向公交车，我紧张而又激动地跟了过去。

　　在队伍的末尾，有一位脖子上挂着公交卡的中年大叔，他肤色黝黑，看起来比较面善。我满怀希望地轻轻碰了碰他的肩膀，“我搭错了车，现在没钱了。能帮我刷一次吗？”我用祈求的眼神可怜巴巴地看着他，就像是乞丐乞求富人的施舍。

　　他转过身来，说了声“好”。那一刻，我感动了。黑云仿佛已然飘散，太阳出来了。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光明，而那位平凡的中年大叔成了我心中的太阳。

　　排队的过程中，他问了问我要到哪里去，为何到这里来。他关切的话语里带着暖，我感激得不知道说什么好。

　　他帮我刷了卡，我们一起从后门挤上了公交车。车厢里挤得水泄不通，密密麻麻的人头就像不计其数的黑点。换作以往，我会觉得非常难受，甚至于根本不会上这辆车。可是现在，我蜷缩在巴掌大的地盘里，竟然有一种幸福的感觉。而同样蜷缩在人群中的他，正透过黑压压的人群散发着耀眼的金色光芒。这种光芒能把人间的一切变为幸福。但我总觉得这种幸福有些怪怪的。

　　车上桥了，窗外是宽阔而平静的长江，大大小小的船只点缀其上。我的思绪飘飞到亲人那里，我回想起家人对我种种无私的付出，一股羞愧感涌上心头。他们给我吃喝穿用，供我上学，我视为理所当然；陌生人为我刷一次公交卡，我视他为太阳。这是多么讽刺呵，给你日月星辰的人在你的眼中如蝼蚁般下贱，为你点亮一支蜡烛的人在你的眼中却如上帝般高贵。人是带着一双变了形的眼镜看这个世界的动物，他们轻视江河的恩泽，却无限放大雨露的滋润。

　　下桥了。我回望平静的江水，思绪万千。不知为何，我会想得这么多，无时无刻，不在忍受感性的折磨。
　　（文/薄雾晨曦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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