边城的雨

陈佳朋

傍晚十分，华灯初彩，坐着一叶轻舟，沿着沱江而下，进入了那如诗如赋的画卷。
沱江的水清幽泠泠，两岸的灯光倒映在水中，一时间竟分不出哪里是实，哪里是幻。天空的繁星，岸上的灯火，水中的华光，眼前的一切如梦如影，船舟在这琉璃世界上飘荡，世间诸相仿佛都已黯然。
船舟缓缓地驶过了苍巍的风桥，划近了小城的古塔。船只轻轻触碰岸礁，船家递来一支灯笼，沿着蜿蜒的小路，走进城中。月华中天，但小城并没有安然入睡，灯火下的房舍里，依旧炊烟袅袅，彩灯下街市上，仍然熙熙攘攘。食馆里佳肴肆溢，罗帐中粉脂飘香，这样的繁华使得小城集聚了各地的才子佳人，她们倚楼盈笑，拨弦宛唱，他们对月挥墨，把酒吟诗。古戏台上仍旧咿咿呀呀的演着，胡琴锣鼓，唱得那台上的人入了戏，台下的人也痴了迷。
这里的夜有些喧闹，有些寂静。喧闹的是那些灯火阑珊处的繁华，酒肆的歌舞生平，商家的吆喝买卖。寂静的是那些深路小巷里的清幽，庵堂的青烟黄卷，小院的古朴宁和。
避开了大路商驿，走进了蜿蜒小巷，树荫叠翠的南华山下星星点点，屋里都亮起了温暖的烛火。一声朗朗的读书时打破了宁静，“大学之道，在明明德，在亲民，在止于至善……”是谁家儿郎还在挑灯夜读，三千功名，万里封侯，这是多少人的梦想，可为了这个痴妄，又有多少人错付了一生的时光。沿着小径越行越远，读书声渐渐隐去，寂静的空气中，那沉沉的木鱼声从庵堂传来，伴着僧人诵出的《金刚经》，佛语揭句敲入心扉。这世间的一切有为法，是否真如梦幻泡影般转瞬即逝呢？那么那些所贪恋的，所痴妄的，不都如露亦如电了吗？
推门走进了山间小筑，庭院菲菲，落叶絮絮，一路的风尘仿佛被这里的安详宁静给洗去，走进房门，掀起窗帘，天空的繁星被乌云所遮蔽，转瞬间便下起了雨来。早已没了睡意，便凝望向窗外，听着雨滴的蛩音播撒在这天地之间，人间的喧扰仿佛已被熄灭，青石板的小路被雨水冲刷得油光滑亮。江水滔滔，一环接一环的水波将行舟的船儿推到了渡头，古塔的风铃也奏起了枕边的摇篮。天地就这样悠悠扬扬，寂寂安安，雨中的小城在薄雾的笼罩中安然睡去。
雨淅沥沥地下了起来，从瓦当间滑落到石板上，从屋檐下滴溅到池塘中。坐在窗前煮一壶热茶，看着窗外的山岚叠嶂，合着烟雨朦胧，慢慢地凝结到了一起，不停的融汇，不停的旋转，最后世间的一切都化为了一片虚像。人生不也正是如此吗？金钱权益，功名利禄，不就如同这窗外的繁华喧嚣、五彩缤纷，可随着一波烟雨，一切都归于虚妄。人生终究会走到尽头，生前的风光与飞扬，落魄与惆怅，也都会随着那幢幢跳动的灯火熄灭消散。
茶香伴着雨声，是人世间最美好的景象，什么都不用问，什么都不必想，就这么静静地坐着，看看天，瞧瞧地，听听雨，品品茶，一晃便是一夜，一夜却也悟了一生。不禁想起了蒋捷的《听雨》：“少年听雨歌楼上，红烛昏罗帐。壮年听雨客舟中，江阔云低，断雁叫西风。而今听雨僧庐下，鬓已星星也。悲欢离合总无情，一任阶前，点滴到天明。”
人的一生匆匆数十载，如白驹过隙，转瞬即逝。一路追赶，一路寻觅，到最后就算拥有了世间珍馐，到头来也终将失去。物质是水，心灵是云，水是云的梵音滴落，云是水的升腾化外。在这阡陌红尘中想要物外化心固然很难，但是一个人慢踱久了，却也需要一场淅沥沥的雨来洗去浮躁，脱去俗怨，让心灵回归到那最初的宁静与祥和中，因为这一刻，你还是你，却又不再是你，你只是你。
凤凰的夜，灯火璀璨，绵绵的细雨，拍打着青石板的小路，喧嚣的街市，宁静的小巷，苍朴的渡口，摇曳的蓬船，这一切都交织在青烟袅袅的南华山下，这是沈从文笔下的边城，这是我梦中的故乡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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